江映莲从来没有拒绝过别人的钱，但她现在要第一次做这件事了。
  手指悬在蓝色的退还字样的上方，车身在这个时候轻微地颠簸了一下，大概是压过了一个减速带。
  江映莲的手指随着惯性一抖，滑向了上边。
  “已收款”。
  江映莲愣住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两下，随即便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麻木。
  …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快速地按灭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大腿上，闭上眼睛，像是要隔绝外界的一切。
  ……
  抵达普陀山码头时已是正午。
  司机将车停在停车场，手脚麻利地帮她们把行李搬运下来。
  渡轮的甲板上风很大，吹得衣摆猎猎作响。江映莲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新中式长裙，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和颈项。虽然外面搭了一件短款的外套，但在寒风的侵袭下，那点布料显得单薄得可怜。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突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黑色重物兜头罩了下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
  江映莲惊慌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游景从她身边走过。
  游景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高领毛衣，勾勒出紧致流畅的线条。她双手插在裤兜里，挑染了蓝色的发稍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露出那只带着银色耳钉的耳朵。
  “冷就穿上。”
  江映莲抓着那件原本属于游景的大衣，手指触碰到领口残留的余温，整个人尴尬得手足无措。
  她现在总觉得在游野面前受了游景好，像是在明目张胆的偷情。
  虽然之前叁人相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当然，那时的游景也从未表达过一些引人遐想的话。
  她下意识地看向游野。
  游野正站在护栏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她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人宁可冻着也怕你冷，你就穿着吧。”
  江映莲怔怔地看着她，心脏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
  是了，姐姐不在意。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手指慢慢收紧，将那件大衣拉得更紧了一些，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
  或许在游野眼里，她就是一个属于她的小宠物。只要是在她的允许范围内，别人可以对江映莲做任何事，但是江映莲却绝不能主动靠近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甚至，这种被别人觊觎、被别人照顾的场景，或许还能满足她某种隐秘的掌控欲——看，即便别人对你再好，你也依然是属于我的。
  如果这是姐姐唯一能给的爱，她就会让自己去需要这份爱。
  游景靠在舱壁上，余光瞥见江映莲随着游野的话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她烦躁地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刚想抽出一根，又想起这里是公共场合，只能悻悻地塞了回去。
  ……
  下了船，司机先把行李送去酒店。叁人则直接前往普济寺。
  为了避开正门熙熙攘攘的游客，她们绕到了平日里寺内僧人出入的角门。
  主持已经带着几个知客僧候在那里了。
  见到游野，那位身披袈裟的老僧快步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脸上带着慈悲而熟稔的微笑。
  “游施主，别来无恙。”
  游野也双手合十回礼，姿态谦逊而得体，完全是一副虔诚信徒的模样。
  “劳烦大师久候。”
  几人寒暄着往里走。
  主持的话题很快转到了正事上，开始和游野讨论起游母生前建立的供养基金——那是游家每年向普陀山各大寺庙捐赠修缮款项和香火钱的渠道。
  “今年大殿的翻修工程已经过半，多亏了游施主的善款……”主持的声音低缓而平和。
  游野侧过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提出一些具体的建议。
  游景跟在后面，听得百无聊赖。
  她最讨厌这种虚伪的社交辞令，更讨厌看到游野那副完美的假面具。
  她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旁边一直低着头装隐形人的江映莲身上。
  “走。”
  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映莲的手腕。
  江映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去哪…干嘛拉着我一起……”她小声抗议着，目光慌乱地看向前面的游野。
  游野似乎正和主持聊到关键处，并没有回头。
  江映莲的心沉了下去。
  姐姐果然不在意。只要不打扰她的正事，自己去哪里、和谁在一起，对她来说应该都无所谓吧。
  这种认知让她放弃了挣扎，低着头，任由游景拉着她穿过偏殿的回廊，往人声鼎沸的正山门方向走去。
  游景走得很快，江映莲穿着不方便行动的长裙，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大衣的下摆在腿边扫来扫去。
  一路拉着她走到了正山门前的广场上。
  这里人流如织，香客们举着高香，虔诚地对着大殿的方向跪拜。烟雾缭绕中，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有些模糊。
  江映莲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喧嚣的人群，熟悉的不安和慌乱又涌上心头。
  她用力甩开了游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