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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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蒸馏水 更新:2025-12-31 15:11 字数:4493
新一天的阳光,似乎格外眷顾这间朝南的客房。光线明媚却不刺眼,透过薄纱窗帘,将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
身体仿佛记住了某种久违的轻松感,星池醒来时,发现自己这一夜睡得出奇安稳。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是在快天亮时,模糊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进来,帮她掖了掖被角,又在额头上印下一个温软的触感。
她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几秒钟的迷茫后,昨日的种种情绪和画面——相册,聊天记录,那个温柔的吻——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心口那块空了许久的角落,被一种温吞的、饱胀的东西填着,不撑,只是满。记忆还是散的,但她不急。图纸在手里了,慢慢拼就是。
厨房那边传来响动。不是流畅的锅铲声,是金属磕碰的闷响,夹杂着极力压低的、烦躁的吸气声。
“操……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搞……”
张经典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和显而易见的挫败。
星池侧耳听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她没有立刻叫他,而是慢慢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脚踝的肿痛已经消退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酸胀。她尝试着动了动脚趾,感觉比昨天灵活了一些。
大概可以……稍微活动一下?
一个念头,带着点顽皮和试探,悄悄在心底滋生。
她掀开被子,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没有穿拖鞋,光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扶着墙壁,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向卧室门口。
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她停在卧室门框边,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眼前的景象让她差点笑出声。
张经典正背对着她,站在料理台前,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深灰色的家居T恤,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一晚上没怎么打理。他面前放着一个煎锅,里面躺着两个形状歪歪扭扭、边缘焦黑的荷包蛋,旁边还有几片切得厚薄不均、同样有些焦糊的培根。料理台上散落着蛋壳,油瓶倒在一旁,场面堪称狼藉。
他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锅铲,对着那锅“战果”发愣,肩膀塌着。那背影,莫名让她想起小时候弄坏了玩具,蹲在角落生闷气的邻家男孩。
“明明看着教程做的……”他小声嘀咕,“怎么跟视频里不一样?”
星池咬住下唇,才没让笑声溢出来。她见过大哥在厨房里优雅从容、一切尽在掌控的模样,那是另一种赏心悦目。但眼前这个笨手笨脚、跟鸡蛋和培根较劲的张经典,却让她觉得……真实得可爱。
而且,他是在为她做早餐。
这个念头让胸口那团温暖的东西又胀大了一圈,暖烘烘的。
她放轻脚步,慢慢挪过去。地板有点凉,脚心贴着,一步一步。直到靠近了,他还在跟那锅失败的早餐较劲,没察觉。
直到——
一双微凉的小手,从他身侧绕过去,轻轻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张经典整个人震了一下,像被按了暂停键。锅铲“哐当”一声磕在锅沿。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入目是她仰起的、带着狡黠笑意的脸,“你怎么起来了?脚不疼了?”
“好多了。”她把脸贴在他背上,T恤棉料软软的,带着他的体温和一点皂角味。她蹭了蹭,手臂收得更紧些,指尖能摸到他侧腹绷紧的线条。“饿了。”她声音闷在他背上,带着刚醒的糯,“闻到焦味了。”
张经典的背脊更僵了。她能感觉他体温在升高,耳朵尖迅速红透,像煮熟的虾壳。
“马上、马上就好。”他声音有点发紧,试图稳住心神,重新看向煎锅,但那两个惨不忍睹的荷包蛋已经彻底失去了挽救的价值。“呃……可能有点失败。我叫外卖吧。”
“不要。”她打断,脸还贴着他,手却不安分地,用手指轻轻划过他T恤下腹部肌肉的轮廓。“就要吃你做的。”
她踮起一点脚尖——脚踝有点酸——下巴努力搁到他肩上,嘴唇几乎碰到他耳廓,热气拂过他颈侧皮肤:“你做的最好吃了。”
这句话,她没有任何记忆依据,只是凭着一种直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想要亲近他、逗弄他的冲动。她想看看他的反应。
果然,张经典的呼吸瞬间粗重了一拍。他能感觉到她温软的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耳廓,那股独属于她的、带着晨间清新气息的味道钻入鼻腔,混合着一点点的焦糊味,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血脉贲张的诱惑。
锅铲被他死死攥住,手背青筋都微微凸起。
“……星星,”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警告,也带着乞求,“别闹。你脚还没好。”
“没闹啊。”她眨眨眼,一脸无辜,手却开始在他腹部画圈,指尖隔着薄薄衣料,感觉到下面肌肉的紧绷和微颤。“就是……想抱抱。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咒语,瞬间击溃了张经典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
他知道她在模仿,在试探,在试图找回“恋人”的相处模式。这份主动,这份带着天真的、近乎本能的撩拨,比任何刻意的勾引都更让他难以招架。
张经典不说话了。她感觉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然后,他猛地关了火,转过身。
动作有点大,带起一阵风。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料理台边缘,把她圈在方寸之间。低头,凑得很近,鼻尖几乎碰着她的。眼神深得像井,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烧,滚烫的。
“你这样……”他开口,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带着灼人的气息,“我很难做。”
星池心跳得很快。他靠得太近,气息全喷在她脸上,混合着焦糊味和他身上干净的味道。她不躲,反而微微仰起脸,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自己有点干的嘴唇。
“哦。”她看着他眼睛,声音轻轻的,“那……会怎样?”
张经典盯着她,眼神暗了下去。
他猛地低下头,却没有吻她,而是将滚烫的唇贴在了她敏感的颈侧,用力地吮吸了一下。
“呃!”星池身体一颤,一股麻意窜开。
“会这样。”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喘息,在她颈边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微微刺痛的印记。
他抬起头,看着她瞬间绯红的脸颊和有些氤氲的眼,嘴角扯了扯,笑得有些无奈。然后,他松开撑在台面上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过她腿弯,在她低低的惊呼里,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还会,”他抱着她往卧室走,步子稳,声音却还带着未平复的喘息,“把你抱回去,锁在床上,直到你脚好了为止。”
他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弄好了,才在床边坐下。
“早餐我叫云海肴的外卖。”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颈侧那个新鲜的吻痕,“至于你——”
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账先记着。”
说完,他起身,揉了揉她头发,转身出去了,背影有点匆匆,像是落荒而逃。
门轻轻关上。
星池躺在那里,手指慢慢摸上颈侧那个还有点刺痛的痕迹,又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然后,她把脸埋进枕头里,肩头轻轻耸动。
无声地笑。
身体里涌动着一种陌生的、雀跃的情绪。看着他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方寸大乱,看着他明明想要更多却又拼命克制的模样……
她好像,有点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喜欢上,逗弄张经典的感觉。
——
中环的公寓里,没有光。
厚重的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中央空调维持在恒定的十八度,空气干燥、冷冽,像是停尸间的温度。
昨日那场毁灭性的风暴仿佛从未发生过。
破碎的投影墙面已被修复如初,被红酒和碎玻璃毁坏的手工地毯换成了全新的,连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绝望的酒气都被强力净化系统抽离得一干二净。苏菲的团队在黎明前完成了这一切,效率高得令人发指,就像是在清理一个不再需要的犯罪现场。
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正如那个曾在昨天短暂闯入这里、又决绝离去的女孩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张靖辞坐在沙发里。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狼狈的行头,此刻身上是一套剪裁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严丝合缝,连袖口的袖扣都位置精确。他就那样坐着,背脊挺直,双手交迭在膝头,姿态标准得像是随时准备出席一场葬礼,或者是去主持一场数十亿的并购会议。
唯一的违和感,来自他的眼睛。
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眶深陷,眼底是一片荒芜的死灰。但他没有闭眼,也没有发呆。
视线正前方,那面修复好的投影墙上,正在无声地滚动着天誉集团全球业务的实时数据流。红色的涨幅,绿色的跌势,密密麻麻的数字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倒映在他毫无波澜的瞳孔里。
他已经坐在这里看了三个小时。
没有喝水,没有进食,甚至几乎没有眨眼。
手指在膝头,极缓慢地,敲了一下。
他在强制重启。
把那些不该有的、导致崩溃的情绪,全部隔离。
这是一场极其痛苦、却必须执行的自我格式化。
脑海里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断崖式下跌的瞬间——她在雨中转身,决绝地说出那个“滚”字。每一帧画面闪过,心脏就会传来一阵类似电击般的剧痛,让他呼吸一滞。
但他面无表情地承受着。
就像是在看着别人的故事,看着一个愚蠢的男人如何自掘坟墓。
“嗡。”
手机在扶手边震了一下。
他眼珠极慢地移过去,扫了一眼屏幕。
私家侦探发来的。一张模糊的长焦照片,一行字。
照片里是深圳湾某个阳台,阳光刺眼。两个人影靠在一起。男人背影他认得。女孩穿着明显宽大的男式T恤,仰着头,手环在对方腰上。姿态依恋。
文字:【目标安全。】
安全。
张靖辞看着那照片,眼底那片死水,终于漾开一丝极细微的波纹。
不是怒,也不是妒。
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毁灭的……了悟。
She looks happy.(她看起来很开心。)
Without me.(没有我。)
原来如此。
他所谓的保护,他以为的必需,在她看来,只是枷锁。而那个一无是处、只会带着她胡闹的张经典,却能给她这样的阳光,这样的笑容。
这才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失败。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点在屏幕上,长按。
【删除】。
确认。
照片消失了。连同那个正在深圳湾享受阳光的“幸福时刻”,一起被删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手机,重新抬头看向那面充满数据的墙壁。
“苏菲。”
他开口,声音沙哑粗粝,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一直无声守在门外的苏菲立刻推门而入,低头站定:“张总。”
“把‘野火创意’的收购案提上日程。”
张靖辞语气平平,没有起伏,就像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
“不用再查账了。直接做空他们的资金链。我要在一个月内,看到他们的清盘报告。”
苏菲的背脊僵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掩饰了震惊:“可是……那是二少爷的公司。董事长那边……”
“我会跟爸解释。”
张靖辞转过头,那双眼睛透过镜片看向苏菲,里面没有一丝温度。
“这是商业竞争。优胜劣汰。”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提了提,形成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他不是想证明,能保护她么。”
“我给他机会。”
“让他看看,爱这东西,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值多少。”
房间里重新静下来,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低微的嗡鸣,持续不断。
沙发里的男人,姿势未变。
只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下去了。冷却,凝固,变成更坚硬、更漆黑的东西。